拖车背后的“江湖”

“拖车与反拖车”的话题，多年来没人详谈，也没有人愿意详谈。

在这个链条中，两个关键的角色——代理商和逾期用户，不仅要扛得住宏观经济的涨跌，熬得过产业转型的剧痛，还要敌得过拖车与反拖车的混战，在模糊的法律环境下赢得与对方的对抗和挑战。

这里面，隐匿着一个无所不在的“江湖”。所谓“江湖”，与“庙堂”的概念相对，如果翻译成现代词汇，其实，“江湖”就是一个“社会”。

“江湖”轮回好几年，相关利益者亲切地称兄道弟，摆平各种利益纠葛却又身不由己。在这个小“社会”，代理商与用户的强弱气势究竟是一如既往还是在某些情形下进行着反转？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猫腻，多少隐性的规则，藏着多少看不清、读不懂、猜不透的东西？

一个“好人”离犯罪有多远？

“被告人朱小平犯合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法官话音刚落，站在被告席上的女人瞬间瘫软，这是2013年12月20日发生在某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庭的一幕。

从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瞬间沦为诈骗犯，朱小平显然心理失衡：谁曾料到，本想用来勤劳致富的挖掘机却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2012年6月25日，朱小平与甘肃某工程机械代理商签定了销售合同，约定以融资租赁的方式，购买该公司挖掘机1台，总价款203万元，首付款47万元，剩余部分分9期于2013年3月前付清。她在支付了首付款中的10万元之后，将挖掘机运至河北省一工地投入使用。同年7月，由于未能如约支付清首付款，代理商通过GPS定位系统将挖掘机系统锁住。朱小平得知后，陆续支付2.5万元，希望公司解锁，但代理商以“未能如约支付货款”为由拒绝解锁。一气之下，朱小平索性破坏掉挖掘机的GPS定位系统，断绝与代理商的联络，继续在河北工地承揽工程。2013年3月，朱小平被公安机关抓获。经鉴定，挖掘机在被骗时价值达197万元。经法院审理后，一审以合同诈骗罪判处朱小平有期徒刑10年，并处罚金2万元。

令人唏嘘的是，尽管亲戚朋友眼里的朱小平是个好人，但天网却不会漏掉法律意义上的“坏人”。从好人到罪犯，转折就在突然之间。

朱小平案在如今中国工程机械融资租赁合同纠纷中颇具典型性，也是近几年来行业驶入下行通道后某些无意识违法用户的缩影，折射出这个弱势群体的生存困境。

“工程机械行业有一种魔力，能让好人变坏。”西部某省代理商老总对记者说，“我这话说得极端了点，但是在行业遇冷的情况下，没有几个刚入门的用户有好运气，接不了活儿自然还不上钱，逼不得已逾期，也就不知不觉地犯罪。”说这话时，他正打着电话催问债权人员工作进度，焦急之余冒出一句：“再不还就直接拖车吧！”放下电话他告诉我，每家代理商都有拖车的情况，没有例外。

在这里，“拖车”一词与百度百科将其作为一种运输设备的解释迥然相异。它一般指代理商或融资租赁公司等车辆所有权方，因客户无力偿还相关款项而将车辆取回，以减少损失的方式。也就是说，它是代理商在正常催收设备欠款无法奏效的情况下，不得不采取的一种物权保障手段。

近几年来，入行门槛逐渐放低后，债权管理、债权机处理成为摆在很多代理商面前最为棘手的难题。在以前，本土品牌此类问题尤其严重，这几年随着进口品牌销售条件的降低，拖车的情况也甚为普遍。

是土匪还是楚留香？

然而，朱小平案并不是“被拖车”案例中最惨的一例。

2013年9月2日，天刚亮，苍山县公安局某派出所所长就接到村民报警，称在辖区一铁矿内发现了一具尸体。这个铁矿已经停产，矿上专门雇了3名村民看守设备，而死者李某就是看矿的三人之一。据另外两名看矿的人反映，2日凌晨1点多，有6名男子突然来到矿上，手持铁棍把他俩看管起来，天明后，他们发现李某失踪了，挖掘机也不见了。最后，6名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抓获，交待了犯罪事实。原来，他们都来自济南一家讨债公司，苍山这家铁矿在济南购买挖掘机后一直赊款未还，代理商找到律师事务所准备起诉讨债，该律师事务所又委托这家公司讨债，准备把挖掘机运回济南抵债。6人深夜来到矿上后，准备启动挖掘机时发现李某睡在设备里。在拖车过程中，李某对拖车人员进行了阻挠，遭殴打后深夜逃跑，却不慎掉进了50余米深的矿坑里，再未苏醒。

反抗拖车所付出的代价过于惨重。无意间，命案的发生将拖车公司在执行过程中的暴力行为公之于众。日本某挖掘机品牌主管云南片区销售的余经理告诉记者：“坦白地说，以前社会上很多从事拖车行业的人都有涉黑背景，否则，不够狠怎么可能将设备拖得回来。如今，有些组织也‘转型’了，成立了拖车公司，有过保镖或保安工作经历的人成为了主要力量。不可否认，拖车的手段的确很粗暴。”

代理商对此也颇为头疼。在决定对恶意拖欠的客户实行拖车时，他们一般会首选诉讼法院扣押的方式，但由于目前法律在工程机械行业融资租赁合同纠纷方面模糊的表述，走法律程序颇费周折，耗不起精力更耗不起时间，最后很多代理商还是迫于无奈找到拖车公司。

“有时，一些非正规的拖车队伍会主动给我们打电话找活儿，提出按设备欠款30%左右的比例获取拖车佣金，也有按人头计算佣金的，出动一个人需要我们花费三四百元，但我都拒绝了。”新疆巨华工程机械有限公司董事长张鹏觉得，一个民营企业要想做大就不要和涉黑人员有瓜葛，否则未来的路也很难走得长久。所以，在很久前，他便成立了自己的拖车团队，选择了依托自身力量扣押的方式。

不过仍有一位不愿具名的代理商老总告诉记者：“需要拖回来的机器太多了，我们只能委托这群‘专业’的人。机器停放到我们的场地后，他们开始谈钱，在省内拖车一般一台设备2万元左右。”最后，他的笑容意味深长，“当然，用什么人以及用什么办法去拖，这我们就管不了了。”

面对厂商施加的压力，尽管代理商在追讨用户欠款时颇为心急，但却也很忌讳在与客户发生纠纷时牵扯出命案。江苏康翔机械的董事兼总经理廖列站也不讳言，“如果找一些非法的拖车公司，打架闹事或者出了人命，事情就闹大了。假如拖100辆设备，其中有一辆在拖车环节中出了问题都会出大事。”

而一位拖车公司的老板显然不认可外界对他们的评价，“我们哪有你们想象的威武？”他苦笑到，“或许以前在拖车时难免会用一些暴力手段，但现在反抗拖车的势力那么强大，被打的也经常是我们。”他对自己的总结让人啼笑皆非，“这么说吧，以前是土匪，现在就是楚留香。偷摸进村，打枪的不要。”

责任编辑：Winn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