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车背后的“江湖”

矛厉害，还是盾坚固？

你有矛，我就有盾，你有七星剑，我就有八卦炉。每一种行为的背后都有一个与它抗衡的对立面存在。工程机械行业与世界上任何一个生态系统一样，随时存在着对立与冲突。如果一味以为用户在债权纠纷中一直处于弱势群体，也会有失偏颇。

在偏远地区，“反拖车联盟”的出现一度让代理商们非常头疼。据知情人士透露，“反拖车联盟”的组成形式多样，有的地区由工程机械用户自发成立，有的则由社会闲散人员勾结不正当势力组成。这类组织有着明确的目标和较为清晰的管理流程，只要是区域内的工程机械用户一次性或分期向“联盟”组织缴纳一定费用，“联盟”便可“保护”客户的设备“无人能拖走”。“该组织的‘专业’程度甚至一度赶超厂家，他们在设备的隐蔽位置为机器二次安装远程定位系统，万一车辆不慎被所有权方拖走，他们可凭自己安装的远程定位系统重新找到车辆位置，将其反拖回。”厦门海翼租赁总经理助理万金锋哭笑不得，“‘风险’防控手段可谓严密。”

作为矛盾的另一方，参与“反拖车联盟”的用户却往往也是有苦难言。

与朱小平一样，老实巴交的王长安也曾渴望用挖掘机来掘到人生的第一桶金。25岁的他自2010年结婚后就开始盘算着买挖掘机。他回忆，销售人员开始并没对他做太多的资产审核，只是简单询问了家庭情况，从他第一次去看设备到提车总共不到一周时间。然而工程并不如他所想，回款也只拿到了合同的一半，王长安逾期越来越多，陷入慌乱的他开始四处找活。最让他感到寒心的是，此时催款人员的态度与购买设备时判若两人，甚至对他进行恐吓。催款电话成为噩梦，他索性关机。这时，一位同乡因为资金周转困难逾期3个月，设备被拖走，瞬间一无所有。这事对王长安的触动很大，他告诉记者，他害怕落得和同乡一样的下场。就在此时，媳妇的怀孕让他喜忧参半，处境不好的他只能逼不得已更加积极地寻找工程，但同时也不忘和工友们交流与拖车队伍相互周旋对抗的经验。他深知恶意欠款一定违法，但他又发现，违法的也不光是自己，周围不还款天天打“游击战”的用户实在太多了。于是，在购买挖掘机近半年之后，王长安一狠心拆掉了设备的GPS，前往西北淘金，开始走上了反拖车之路。

非理性的市场和过低的商务条件让实力不足的新进入者越来越多，用户受到了经济上的伤害，也越来越精明，原来个体的反抗现在抱团形成了群体。当周围的人都在恶意逾期不还，如果你不做就会被当做异己，于是又会给自己找各种理由来继续恶行。由此看来，反拖车联盟的出现似乎是一个必然现象。

“如果因为设备质量不好，代理商服务不到位，客户赚不了钱自然还不上钱。这种情况我理解，双方可以相互协商，但一味抵抗拖车拒不还钱，不就是明摆着赖账吗？”在西南地区开拓市场的余经理已与反拖车联盟周旋了好些年。

在采访中，我们发现，几乎所有的代理商老总对这个“唱反调”的联盟都深恶痛绝。他们一致认为，客户不认同设备可以解除合约，反拖车联盟无非是为了联合起来占代理商的便宜。武汉中南工程机械设备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胡嘉慧表态说，其实要论遭受的损失，双方都有，而且在绝大程度上，代理商的损失一定更大。

拖车故事能写一本书

为了顺利取回设备，保障自己的合法权益，所有权方常常需要与客户“斗智斗勇”。有的动用警力强制执法，有的雇用社会人员以“恶”制“恶”，有的潜伏多日夜间偷袭，车辆拖回后还要快速转移或处置，以免对方“反攻”。无论如何，长期以来，尽管“拖车”工作频遇麻烦，“拖车”结果还是败少成多。

一般而言，常见的拖车困难几乎五花八门。包括法律文书不齐全，如合同非客户本人签署、未征得设备所有权人授权，或者人机共失，如GPS被拆卸、客户外地施工无法联络，以及客户的阻挠等。后者对拖车成功与否起着决定性因素，包括用户以质量问题为理由进行阻挠、设备驶离扣押现场上下平板车时进行阻挠、设备被恶意动手脚导致无法正常启动等。

“有的客户为了让设备不易被发现，恶意拆除GPS，撬除铭牌号，磨去发动机号和钢印号，篡改设备品牌及规格，甚至重新更换其他颜色进行涂装。”万金锋谈起这几年拖车的事儿，直言一本书的故事都能写出来。

有的客户“狡猾”，有的客户也很“可爱”。一位客户资信很好，一向按时还款，但2013年以来工程款结算总不及时，导致其“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及时还款。当代理商前往拖车时，客户谎称设备已经丢失，他自己也正在寻找。而根据GPS指引，代理商推断设备就在客户家附近，但奇怪的是，找遍了周围设备都毫无踪影。后来，经过暗中了解发现，客户担心设备被拖走，在家附近就地挖了个大坑把设备埋了起来——“活埋”偌大一台挖掘机，也着实难为这位客户了。

在拖车时，经常会遇到客户的不配合，甚至动用暴力阻挠，但同样面对拖车，广西的一位客户却异常“合作”。他告知代理商，设备就在某处施工工地，你们拖回去吧。可当代理商来到施工工地时，随行人员连同准备去拖车的机手全都傻了眼，施工工地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上，挖掘机停放的地方，一侧是坑坑洼洼狭窄的山路，一侧是数十米深的垂直崖壁，别说把挖掘机开下来，一般人站在那里都会觉得不寒而栗，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谷。最后，代理商只好作罢，经客户再三请求，同意再宽限一段时间。

有意思的是，山东一位代理商老总，为了拖车，可谓费尽心思。有个客户在当地颇有势力，前期业务人员上门催款，甚至被其“软禁”。最后，这位老总不得不通过关系找到一台手机信号屏蔽设备，提前派人在施工工地外边值守，确认客户和其“兄弟”们没在工地时，拖车人员立即屏蔽附近手机信号，防止机手通风报信，然后一群人快速行动，控制机手后将设备拖走，直至确认即使通风报信客户也无法追上，留守人员方才撤离。本是光明正大的合法拖车行为，但在有些地区，却不得不采取非常规手段。

“黑名单”能否共享？

然而，这些都不算真正的痛点，几乎所有的设备所有权方都承认，只要涉及到跨地区拖车，那大部分设备都陷入了“未解之局”。

由于地域环境和人脉资源的相对陌生，代理商几乎要花掉比本地拖车多好几倍的成本，加之异地地方保护主义的庇护，经常是前有拖车，后有追兵，拖车人员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一位身处西部的代理商老总叹气到，“你不敢想象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基本上和史泰龙主演的电影《第一滴血》如出一辙。”迫不得已，在一些相对偏远的地区，很多代理商选择了禁售。

按余经理的推断，在云南的某些地区，恶意拖欠用户占逾期用户的比例高达50%。有用户在废弃的矿场边修建一所外观漂亮的房子，停放上从外借来的设备，伪造成一位实力雄厚、千里挑一的大客户，轻易骗过审核人员，再用汽车和住房抵押合同以最低的首付价格买进几台高价值设备，几个月后却全部转手给别人，从此杳无音讯。

2010年，同样的诈骗方法在新疆工程机械行业曾掀起了轩然大波，据传世界排名前几位的工程机械品牌的代理商以及几家排名靠前的本土设备品牌代理商无一幸免，每家代理商损失金额在几千万元以上。

这场噩梦让许多深陷其中的人如梦初醒：想让失信的人寸步难行,就需要有完备的诚信档案作为支撑，将不诚信者列入其中予以惩戒。早在4年前，钢加集团董事谢倩波曾经倡议号召全中国工程机械代理商公开黑名单，但这一步也因为某些原因而走得步履艰辛。“或许每家代理商在提供信息的透明度上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同样支持黑名单共享的胡嘉慧这样理解，“也许你觉得是黑名单，别人却觉得这个客户还算可以。”

实际上，在相对发达的江苏地区，几家关系较好的代理商之间已经开始了一些资源的共享，如政府关系、法律援助、拖车资源、各自的网点资源、不良用户名单……一个例子也印证了共享的好处，比如某品牌代理商的设备被逾期用户隐匿了，却被别家品牌代理商的工作人员发现并协助拖了回来，且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例子。

“如果共享‘黑名单’，诚信档案将会更加全面。有了统一的档案，失信者一次失信，就会处处受阻，寸步难行，这对失信者的威慑力度将会加大。”胡嘉慧认为。

2013年底，新疆工程机械商会成立，作为秘书长的张鹏一直想把各大代理商集合在一起做点事儿。他觉得，尽管现在“黑名单”的共享在大范围内还迟迟不能实现，但未来不排除会成立拖车联盟，共享黑名单，从某种程度上完善行业的诚信体系建设。